《哲学科学常识》是陈嘉映的代表作之一,这本书在回顾人类求知历程的基础上,发出了对人之本、知识之本的追问。哲学、科学、常识,三者是什么样的关系?在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哲学还能为我们认识世界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常识,是一种感官体验、现象经验、感性和理性相交织的关于世界的认识。古代的夜空由于没有灯光和雾霾,天上的星星看起来非常明亮和稠密,人们日复一日地观察这些发光的“天体”。中国古代的智者通过观察识别出300多个星座,总结出日食和月食以18年为周期的规律。但仍然有很多问题难以理解:星星是如何到达那里的?星星有多少颗?它们为什么能穿越天空?地球处于宇宙的什么位置?正是在常识难以企及的地方,哲学和科学找到了各自立足的根基。哲学源于对常识的“反思”,当人反诸自身,以怀疑和内省检视既往的知识与成见,哲学的历史便开启了。哲学不提供任何常识和科学意义上的具体知识,只是跟随在人类全部活动及其结果之后,对其加以反复思考。黑格尔把哲学形象地比做密涅瓦的猫头鹰,意图说明哲学是一种沉思的理性。而科学则源于对“眼见为实”的不满,借助于逻辑和数学的力量,科学能够触及常识难以触及的领域,甚至将整个世界都建构为理性的广厦。
今天,我们往往习惯于把哲学、科学问题分开看,但实际上在人类文明几千年的历史上,哲学和科学曾经是分不开的。很多哲学家同时也是科学家。比如,德谟克里特提出,万物是由原子构成的;亚里士多德的两本书《物理学》《论天》系统描述宇宙的运行,曾长期统治着科学直到伽利略的时代;笛卡尔是近代哲学的始祖,但他同时又创立解析几何,对光学和天文学也有贡献;莱布尼茨创立了微积分,在数学领域取得了卓著成就。
科学是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但如今,解释世界这一任务早被科学接了过去。这一进程始于科学革命时代,从日心说、进化论、相对论到量子物理、基因理论,宇宙图景一步步被勾画出来,自然界乃至人类社会运行的机制一步步被揭示。“大地和天界的区别被取消了”“物质由微粒组成,微粒转而成为夸克和弦,成为只能由数学来把握的东西”“实验取代了经验,量的世界取代了质的世界”……科学高歌猛进,不仅提供对世界的整体理论解释,解决人类困惑、改变人类生活,而且凭借数学推衍,走向哲学、常识无法触及的远方。哲学似乎节节败退,退出了给世界提供整体解释的领域,由此越来越多的人由对科学的依赖转变为对科学的信仰。
然而,科学在增进我们对世界了解的同时,又给为我们理解这个世界带来新的困惑。特别是进入后工业化阶段后,现代科技发展与应用所带来的一些弊端开始引起了人们的反思和批判,生命科学、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等领域颠覆性技术的出现,更引发了人们对科学研究失范、科技应用失控,进而危及人类自身的担心和忧虑。在数学和实验思维建立的科学大厦里,没有人之善恶、悲喜的位置——科学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全部答案吗?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是在深入,还是在背离?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一书中表达了这样一种担忧:在一个想象的未来新世界中,物质生活十分丰富,科学技术高度发达,人们接受着各种安于现状的制约和教育,所有的一切都被标准统一化,人的欲望可以随时随地得到完全满足,享受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不必担心生老病死带来的痛苦,然而在机械文明的社会中却没家庭、个性、情绪、自由和道德的位置,人与人之间根本不存在真实的情感,人性已经消泯!
《哲学科学常识》这本书是陈嘉映站在人类认知发展前端的一次回望:回到我们探求真理的本意,究竟是要探索未知的领域,拓展人类认识的边界,还是要理解我们存在于其中的世界,在纷繁的人世间消解困惑,更好地生活?作为结论,陈嘉映说,今天的哲学不再可能以建立普适理论为目的,哲学的任务是回到它的出发点,以理性态度从事经验反思和概念考察,以期克服常识的片段零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更为连贯一致的理解。哲学的命运,最终不是被取代,而是变得更加为人们所需要。正如哲学家罗素所言:“思辨的心灵所最感到兴趣的一切问题,几乎都是科学所不能回答的问题。”不管天文学对星球的运行轨道给出多么精确的测量,也不管科学对人本身有多么深入的了解,头顶那无目的的星空,以及人们内心那庄严绝对的道德律,永远令人肃然起敬。因为,它揭示着人的深度存在或极致的存在。(赵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