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行走到大庄巷口,路边摆摊的大爷正在吆喝:“大枣便宜了,自家产的可甜可甜哩——”“大爷,你这枣儿咋卖的?”我问。“两块五一斤,你尝一颗,不甜不脆不要钱!”一口嚼下去,满嘴甘甜,浓浓的故乡情油然而生。
自我懂事那一天起,三棵高大粗壮的枣树就已经耸立在我家的前院里。据说那是我爷爷和二爷栽的。
夏天的晚上,我们总爱围坐在枣树下拿着扇乘凉聊天。我最喜欢听爷爷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猪八戒高老庄背媳妇的故事。我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跟爷爷分享。有一次,我仰望着夜空出了神,忽然对爷爷说:“爷爷,听说天上的星星代表着地上的人,天上要是掉下一颗星星,地上就会死去一个人,是吗?”爷爷先是愣了一下,说:“天上的星星代表地上万事万物才对啊。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比地上的人还多哩!”
“爷爷,哪一颗是你的星星?”
“看,那个就是了。”爷爷随手指了一下天边不远处的一颗星星说。
我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好一会儿,然后又“心领神会”似地对爷爷说:“爷爷,你看那颗星星旁边还有两颗小星星,一颗是我的,另一颗是枣树的。”爷爷笑着点头。
每逢七月初七,便是青枣成熟的季节,我总是嚷着爷爷给我摘一些。由于上了年纪不方便爬树,爷爷就在树下用竹竿拍打枣树的枝头。渐渐地,竹竿打下来的红枣一时不能满足我狮子般的胃口。于是,我常常偷偷地爬到枣树上去采摘,爷爷在树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声喊赶紧下树……
光阴荏苒,转眼我已到边疆高原部队服役三年了。回到连队宿舍,闲时常常一人独坐在阳台上仰望天上的星星发呆:想起与爷爷一起为枣树打杈、喷药的日子;想到爷爷和奶奶用被单接红枣的情景;想到爷爷在树下万般叮咛和咀嚼着红枣时那份甘甜;还会想起爷爷用红枣、白酒等制作的红枣酒、红枣蛋糕卷、红枣糯米粉……
21岁那年7月,正是红枣收获的季节。我终于安不下心,拨通了家中的电话。电话的另一头没有听到爷爷充满期盼的声音。我再三追问妈妈,她也只是支吾了几句。当我得知红枣长势尚好时,便挂了电话,然而,心里总有点不太踏实。
部队当时正值大比武,我组织尖子连的战士摸爬滚打,操枪弄炮……最终摘取全团比武多个奖项。比武之后,我向团里打了个探亲报告,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返乡的列车。当我走进家门口时,我几乎晕了过去——原来爷爷在一个半月以前去世了。为了不影响我带兵训练,他再三叮嘱妈妈、大哥,不要通知我回家奔丧。我倚靠在枣树旁,黯然神伤,悲痛欲绝。
夏夜的繁星调皮地眨着眼睛,我独自坐在枣树下凝望着夜空。微风夹杂着香枣的气息迎面吹来,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爷爷,您还好吗?天堂那边,您是否栽下了一棵枣树?在红枣收获的时节,您是否也跟我们一起咀嚼着红枣的那份甘甜……
爷爷爱喝酒,也会做酒枣。那些磕破了皮儿的枣子不易保存,爷爷找来小罐,放一多半枣,再把老酒倒上,老酒不用太多,淹着枣就中。爷爷细心地封上盖儿,把小罐搁在大瓮里焖上个十天半月,然后轻轻启开盖儿,浓浓的酒香和着枣香,扑面而来,直往鼻孔里钻。待盖儿全打开,满屋子的酒枣香,熏得我们几个小孩子的脸红彤彤的,似乎那枣子的红已随了酒的香气融到了我们的脸上。
爷爷夹满一大碗酒枣,说:“你给后院的老二(二爷)他们送去。”我不解,“为什么俺们每年都要送枣子啊?”爷爷说:“老二他当年可没少帮助过我们啊!这一碗枣虽然不多,却是我们老哥们儿几十年的交情啊!”爷爷指着院里的枣树,语重心长地说:“知道咱这枣树哪来的吧?它的根儿在那里,咱不能忘了恩呀!”(汪宇堂)